第319期：《项链》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谢小庆
（北京语言大学）
《项链》是莫泊桑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曾被收入多种版本的语文教科书中。玛蒂尔德是一位漂亮的少妇，她的丈夫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她虽然地位低下，却向往着上流社会的生活。为了出席一次盛大的晚会，她用丈夫积攒下的400法郎做了一件礼服，还从好友那里借来一串华贵的项链。在晚会上，玛蒂尔德以自己的美貌和华贵而光彩夺目，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不料，项链在回家途中丢失。她只得借钱买了一条标价4万法郎的新项链还给朋友。为了偿还债务，她节衣缩食，整整劳苦了十年。在这艰难的还债的过程中，玛蒂尔德的手变得粗糙了，容颜也衰老了。为了一夜狂欢，她付出了十年的艰辛。最后，她得知那只是一串价值不足500法郎的假钻石项链。
很长时间以来，语文课上的一项重要活动是归纳概括课文的“中心思想”。
《项链》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一种说法是：小说尖锐地讽刺了小资产阶级的虚荣心和追求享乐思想，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无权无势者的不幸命运，批判了把人分为上流、中产和下层的等级社会。
一种说法是：小说展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的不幸。她们没有实质上的社会地位，没有自己的独立意志，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自己的理想，她们实际上仅仅是男性社会的摆设和男性的玩偶，她们的全部理想不过是得到男性的赏识。独立意识的缺失使她们沦为男性社会的附庸。
一种说法是：小说是一曲人性美的赞歌，是一曲对诚信价值准则的赞歌，是一曲对不向命运屈服的人生态度的颂歌。玛蒂尔德在借项链时并没有写下借据，她没有拒不承认自己借项链的事实，没有找理由逃债，她借钱进行了赔偿；玛蒂尔德的朋友并没有因这笔意外的横财而窃喜，坦率地告诉玛蒂尔德项链是假钻石的真相。这些，都展现了诚信的品格。天生丽质的玛蒂尔德没有靠出卖色相去维系体面的中产阶级生活，而是通过辛苦的工作和节衣缩食来偿还债务，表现了向命运抗争的坚韧和勇气。
一种说法是：小说是一曲爱情的赞歌。面对生活中突然出现的不幸，真心相爱的一对恋人互相体贴，互相关爱，共同携手走过了艰辛的路程。他们虽然失去了安逸和富足，但是，他们收获了互相尊重、互相牵挂、互相体贴的爱情。
一种说法是：小说揭示了人生的荒谬、痛苦和无意义，揭示了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处境。在命运面前，人的梦想是虚幻的，人的自以为是的抗争的可笑的。小说以几近恶毒的手法嘲笑了人对世间浮华的执着，嘲笑了那些试图驾驭命运者的虚妄和荒谬。
在语文课上是否需要归纳概括课文的“中心思想”呢？当然需要。在“移动互联”的时代，教育的主要任务并不是传授一些特定的知识，而是发展学生的阅读理解、口头和书面表达、分析性推理（analytic reasoning）能力和审辩式思维（criticalthinking）等核心职业胜任力。对于这些核心职业胜任力的发展，概括归纳一份资料（一个文字段落，一篇文章，一本书，一组数据，一个图表，一张图……，等等）的“中心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实际上，在今天国家公务员局主持的用于国家公务员录用考试的《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和人力资和社会保障部主持的《国家职业汉语能力测试(ZHC)》中，都包含“主旨概括”题型，这些题目所考查的就是概括归纳“中心思想”的能力。（可参看本号第110期《〈红楼梦〉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在语文课上，与学生们一道归纳概括“中心思想”并没有错，这种活动，可以发展学生的核心能力。在这种活动中，我们需要理解，不同的人可以概括出不同的中心思想。作者可以有作者写作的“中心思想”，读者也可以有读者阅读的“中心思想”。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境下，基于不同的知识背景，基于不同的人生阅历，基于不同的情感体验，可以概括归纳出不同的“中心思想”。
玛蒂尔德的梦想，虚幻吗？对高贵生活的向往，鄙俗吗？为了一夜狂欢而付出十年艰辛，值吗？失去了中产阶级安逸舒适的生活，却换得了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依恋，遗憾吗？……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可以理解，对于这些问题，由于不同的价值取向和个人偏好（preference），存在不同的答案。这些答案之间的区别不是对（right）错的区别，也不是合理（rational or reasonable）与否的区别，它们的区别在于是否属于普乐好的（plausible）答案。在一部分人看来属于普乐好的答案，在另一部分人看来可能并不属于普乐好的答案。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能够理解，世上并没有客观的“真理”，只有主观的“真理”。世上并没有众人的“真理”，只有个人的“真理”。他们接受多种价值并存的可能性，他们在坚持自己的“真理”的同时，也能包容别人的“真理”。
相反，习惯于“大批判思维”的一些人，将对这些问题的不同答案视为“真理”与“谬误”的分歧，总是力图用自己的“真理”去批判别人的“谬误”。这种“大批判思维”与他们从小接受的“科学崇拜”教育有关，与他们在基础教育中形成的唯物的思维范式有关，与深受前苏联影响的“传授科学真理”的传统教育模式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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