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只西城
图｜网络
“二十一岁，大三，我曾一度欠下十万债务。”阿轩对我一笑，开口说道。
他平淡的口吻让我有种好像他说的这件事情不是十万债务，而是他刚刚下楼吃了一个葱油饼。
“欠谁的？借来创业吗？我也没听说你去创业啊。”我惊讶的问道
“校园贷，亲朋好友都欠，不过校园贷是主要的。创业？呵，创什么业，不是有句话叫上辈子杀人造孽，这辈子男友创业吗？我不做失败率太高的事情。”
“那你到底是怎么欠的？还十万。”
“我说谈恋爱欠的，你信吗？哈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开个玩笑。”阿轩说完，环顾了一下我们所在的酒吧，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我赌。”
听到他的话，我感到难以置信。赌博这种事情怎么会和这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扯上关系？这一点儿也不符合我的认知。
我和阿轩是高中同学，曾经他是我玩得最好的朋友。虽然后来高考后他去了985高校，而我只读了一个二流大学。但我们也没有断了联系，关系一直很亲密。
所以我不敢相信印象中一直努力上进，立志从政的他，会染上赌博这种恶习。
“其实我一开始碰校园贷，不是为了赌。曾经我的生活和赌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我还是成为了被校园贷逼得生活无法自理的大学生。”阿轩自嘲的说道。
“那后来怎么会那样呢？有人逼你？”
他听完我的话，嗤笑一声，“借钱这种事情，还有人逼你？”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说起了他的事情。
十九岁，在首都北京，我第一次知道一杯咖啡要几十块，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生活。
十九岁以前，我只知道读书，只知道高考是我唯一的出路，所以我拼了命的读。
为了上一个好的大学，我没去过网吧，没去过KTV，我连高考前的同学聚会都没去。有人说我高冷、很难相处，但我不在乎。
他们这些城里的孩子哪里知道一个免费考进这个贵族中学的农村学生，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和他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接受一样的教育。
我还记得高考分数出来后，母亲和我抱头痛哭。高考后的那个假期，那是我生命中最荣耀的时刻，亲朋好友的恭贺，父母眼中的欣慰，这些都好像是在昨天。
我终于可以去北京，去那个无数人梦想盛开的地方了。
在假期里，我不止一次梦到我在大学校园里的样子。以后的生活，我会继续是父母的骄傲，我也必将为自己骄傲。那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来到北京后，进了自己想要的大学，我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
我以前是天之骄子，勉强能算吧。学习成绩一直特别优秀的我，在别人眼中，是父母的乖孩子，老师的好学生，同学的好榜样。但来到大学后，我发现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比高考成绩，我不是最好的，只能是中等。比个人能力，和我同班的同学有高中就出了书的，有把英语说得跟母语一样流利的，还有琴棋书画样样会的……比家庭条件，算了，这个还是不比了。
不过在度过最初的失落以后，我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你们父母再牛又如何？是，你们是富二代，官二代，是精英家庭出身，但是我相信自己以后不会比你们差。我相信我能凭自己的努力过上跟你们一样的生活，不就是奋斗十几年，才有资格坐下来和你们喝咖啡吗？我不在乎。
关于贫穷，我不知道是谁说过：“当我心无牵挂的时候，贫穷对我来说只是晚上吃馒头和吃牛排的区别，无损我的快乐。可当我爱上一个人，我才深深的感受到了什么是贫穷所带来的影响。”
以前我只觉得这段话写得好，但当我爱上饶诗曼的那一刻起，我才明白这其中所蕴含的重量。
遇见她，爱上她，追求她，最后和她在一起，我和饶诗曼的故事和所有少男少女的爱情一样。
我们第一次出去约会结束后，回到寝室，我发现总共用了四百多块钱。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就是简单的吃饭，看电影，喝咖啡。
我不是心疼钱……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儿心疼，毕竟那是我三分之一的生活费。不过，和小曼在一起，我愿意花钱，心甘情愿。
只是，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发现没钱，限制了我们的爱情。
我们说好要在大学期间一起去丽江，一起去尼泊尔，一起去看一场周杰伦的演唱会……
但是，因为没钱，很多计划只能一推再推。
小曼的家庭还算殷实，父母都是小公务员，她的生活费也比我多，不过也很有限。而且我有点儿大男子主义，觉得和女生在一起，让女生花钱，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又没钱，我只有想办法赚钱。
我做过网络刷单，送过外卖，做过促销……但我发现，这些都赚不了什么钱，一天只有几十块，有时上课时间和兼职冲突了，还不能去。
就在这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告诉了我他在买球，赚了不少钱。
我喜欢NBA，我是勇士队的球迷。
我的朋友告诉我他在买NBA，就是买一场NBA比赛的输赢。我心想这挺简单啊，但我也没有过多在意，连他发给我的网站链接我都没点开。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常常看到他在朋友圈里晒截图，说又赚了多少多少。抱着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心态，我翻出了聊天记录，点开了他曾给我发的链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告诉当初的自己，千万别点开这那个链接。可惜，没有如果，当时的我，一脸好奇的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进了网站，看到各种五花八门的赛事，篮球足球乒乓球，网球电竞羽毛球……应有尽有，还有各种赔率的波动。看得我头疼，也不知道怎么玩。
但是我这个人，别的不说，学习能力很强。
我先是加了足彩篮彩相关的群，又关注了贴吧、论坛、各大网站的体育板块，搜集了一切相关信息。然后，我往这个网站，冲了一百块钱。
我想，一百块而已，输了就当丢了吧。如果这个网站是假的，那就当买一个教训。
可惜，我没有输。
一个周五晚上，短短几个小时，我就赢了两千块钱，收米收得手软。（阿轩解释说，收米是的人对赢了钱的称呼）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赚钱这么容易。但是我很谨慎，我怕这个网站是黑网，赢了钱提现提不了。所以我把赢的钱全部点了提现。
五分钟后，我收到银行的到账信息，账户上多了两千块。看着这银行信息，我马上拿起银行卡，直接冲出寝室，跑向银行，手颤抖着输入密码，然后又看着界面上显示的余额。
这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我只用了三个小时就赚了两千块！
人生第一次，我开始思考，如果能不劳而获，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踏实工作？
赚了两千块，让我开心，不过又让我感到尴尬。尴尬的是，这两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它够我大手大脚的用一个月，但是它不能让我和小曼一起去远方，一起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所以，在最初的兴奋劲过了以后，我反而陷入了困扰，到底要怎么花这两千块呢？
最后我想通了，赌博赢的钱，只有用出去才是自己的。去不了远方就算了，先买点东西拿在手里才实在。
之后我上网下订单，给小曼买了一条我以前就收藏在购物车里的项链，又给自己买了几本书。然后一看，账户上还剩几百块钱。
我想这几百块都是赢来的，干脆再去玩两把。如果赢了，那更好了，如果输了，我也赚了一条项链和几本书。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不过可能是我太放松，不一会儿，我就输了账户上的几百块。我看着余额为零的账户，怅然若失。然后又点开项链订单的网页，犹豫了很久，我还是点了申请退款。
拿到一千多的退款，我又重返战场。不一会儿，我不仅赢回了之前输的几百块，还让这一千多，变成了三千。
赢钱，让我变得自负。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生财之道，以为凭自己高考六百多分的成绩，我一定不会像那些赌徒一样沉迷。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能控制欲望，一定能理性下注。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没有人能在赌场上保持理智。输红了眼，管你什么比赛，管你什么下注方案，只要能玩，都不在乎。
后来，有比赛我就买，没比赛我就逛各大网站，看下一场比赛。
赢钱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就是存着，想着存起来和小曼一起去旅行。但输了钱，我就想扳本，同时也开始给朋友借钱来赌。
可是，很多同学、朋友也是大学生，自己消费本来就很高，也没有多少钱借我。这个借五百，那个借一千，慢慢地，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我居然差不多把能借的朋友都借遍了。
我开始骗家里，骗家里自己要学驾照、要换电脑、要交这样费用，那样费用……
每次要多少，父母都会给我多少。即使我知道这些钱对我们家来说是很难拿出来的，但父母从未拒绝过我，他们也从未怀疑过。
可惜啊，我对不起他们的信任。他们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一条赌狗。
后来，从父母那里我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理由继续骗，也不忍心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将目光投向了校园贷。
我知道校园贷如果还不上，后果很严重。但我想，我怎么会还不上？赢了钱，赶快还就行了。
我芝麻信用分很高，所以一开始我很轻易就拿到了很多小额贷款公司的消费额度。
但还是不够，一个软件我只能提款一千多，太少了。
我开始面签，面对面和小额贷款公司签合同。
面签提额，每个软件基本就都有了八千左右的额度，八九个软件，就有了六七万。
但这些额度看起来多，其实只有一半能提款。剩下另一半是消费额度，提不了，就跟花呗一样。
我开始频繁的从这些软件提款，输了就提，赢了赶快还回去，就这样借借还还了无数次。
而赌博，让我每日心力交瘁，赢时极乐，输时极苦。赢了钱，就眉开眼笑，见谁都跟见了饶诗曼似的，恨不得上去亲一口。输了钱，就极其痛苦，一点儿小事情就会发火。
就这样赌了几个月，有一天赌了一晚上，早上起床后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像一只鬼一样。
但我没想着戒赌，只想着，我应该制定一个健身计划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戒不了，快半年了，每次全部输光身上的钱，我都想戒。但过两天，想起自己欠的钱，想起我和小曼的理想，我又忍不住开始赌。
呵，为了理想，为了小曼。我安慰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复赌。
我就像《绝命毒师》里的老白一样，刚开始自己去制毒，还可以骗自己是为了家人生活得更好。
但随着时间推移，就慢慢明白了，都是欲望，都是为了自己。
只是，我戒不了，无法可想。
一年后，夏天，我拿着手机在足球场上看直播。
我刚刚买了一场比赛，那是我赌博以来，下注下得最大的比赛，整整八千。
这时，小曼来了电话。
这一年来，因为赌博，我和小曼几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虽然我从未告诉过她我赌博的事情，不过因为赌博，我性格变了很多。敷衍，应付她是常常有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真的很爱她。在我赌得最疯狂的时候，我都没有给她要过一分钱。出去玩，该我付钱，还是我付钱。各种节日的礼物，再怎么穷，我也没有忘记。
只是，我们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了隔阂。我对她不够关心，甚至可以说是冷落。和她在一起时也只想赶快结束，回寝室玩手机。
我心里知道自己这是不负责任，但我只想着等我赚了钱，我一定十倍、百倍的弥补她，好好对她。
“我们分手吧。”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我不敢相信。我想这是不是赌了一天，我出现幻听了。
我不确定的问了一遍：“亲爱的，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我说，阿轩，我们分手吧。我想了很久了，对不起，我实在太累了，我要走了。”小曼平静的说，我不知道她平静的背后是有多绝望。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不知道是因为趴在草坪上赌了一天手有点麻，还是像小说中写的那样，我太震惊了。
等我捡起来，电话已经挂了。我本想马上跑去找她，但又想着:算了，这场比赛也快结束了。看了这几分钟再去，耽误不了事情。
我忍着悲痛又继续看直播，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比赛输了。
我一遍又一遍的擦着手机屏幕，希望比赛的比分会变化。
但是，没有任何变化，没有。
我崩溃了，我像一只疯狗，用力将头往草坪上砸，一边砸，一边发出不似人叫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我赢不了？为什么输的总是我？为什么我变成了一条赌狗？
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发泄完情绪，吓坏了身边的几对小情侣。我跑到饶诗曼的楼下，正想给她打电话。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自己，我最终还是没打。
我这种赌狗，有什么资格给她幸福？让她跟着我吃苦，以后跟着我家破人亡吗？扪心自问，赵宇轩，你根本连爱她的资格都没有啊。
我离开了她的寝室楼，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回到寝室，看着镜子中疲惫的自己，看了十分钟，我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戒赌。
我当时面无表情的想着，如果这次再戒不了，那就好了。
只是苦了我的父母，养了我这种儿子。不过，这或许就是命吧？
晚上，我开始整理自己的债务，发现欠了接近十万。要怎么还？怎么赚钱？我不知道。想来想去，好像只有继续赌才有可能还债。想到赌，我忍不住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告诉自己，新生活开始了。
我认真的制定出还债计划，整理了现在手中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我决定要重新做人。
还好，我的校园贷虽然多，但是没有一个是逾期的，现在我的个人征信上还没有负面记录。至于欠朋友、同学的钱，我逐一打电话过去，对他们表示歉意，同时表达感激，并告诉他们，最近我可能还不了钱了。
因为以前给朋友借钱的时候，我用的都是各种正常的理由，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赌，他们都以为我是真的有事。我决定，欠他们的钱，我慢慢还，还的时候多还。人，得学会感恩。
赌博，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让我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艰难度日。
但是，我也懂得了很多曾经不知道的道理。
人啊，不走弯路，不知道弯路的可怕。不入地狱，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恶魔。
听完阿轩平静又感慨的叙述，我颤抖的拿过啤酒，给他倒了一杯。
一边倒酒，我一边问道:“现在还欠多少？”
“八万多。”
“准备怎么办？”
“慢慢来吧，有一些想法，但还在计划。”
“我可以借你几千。”
“不用，阿玄，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阿轩有点激动的说。
我默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又听他说道：“未来的路，会很难走。但是我想，也许我以前和以后所有历经的苦难和龌龊，都不及失去她带给我痛苦的万分之一。”
我看着阿轩，昏暗的灯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又叫了一箱酒，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
良久，我只是觉得这家酒吧的声音有点儿嘈杂。
以后，我再也不来这家酒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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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乐：陈鸿宇 - 理想三旬 ●
*作者简介：一只西城”（xicheng779）世间快乐之事莫若交友，快友之事莫若交心。立志成为一个有趣的人，做一个有灵魂的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