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期：对《项链》的审辩
谢小庆
（北京语言大学）
《项链》是莫泊桑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曾被收入多种版本的语文教科书中。玛蒂尔德是一位漂亮的少妇，她的丈夫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她虽然地位低下，却向往着上流社会的生活。为了出席一次盛大的晚会，她用丈夫积攒下准备买的400法郎做了一件礼服，还从好友那里借来一串华贵的项链。在晚会上，玛蒂尔德以自己的美貌和华贵而光彩夺目，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不料，项链在回家途中丢失。她只得借钱买了一条标价4万法郎的新项链还给朋友。为了偿还债务，她节衣缩食，整整劳苦了十年。在这艰难还债的过程中，玛蒂尔德的手变得粗糙了，容颜也衰老了。为了一夜狂欢，她付出了十年的艰辛。最后，她得知那只是一串价值不足500法郎的假钻石项链。
没有资产、没有嫁妆的玛蒂尔德应否勉强地嫁给一个自己并不满意的人？她是否可以像简·爱那样冒着孤独一生的风险去等候属于自己的那一位？有人说，应该。人，必须面对现实。“爱”与“被爱”的相遇是极小概率事件，是非常偶然地事情。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二者都是不平衡的。能够嫁给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能够嫁给一个在艰难困苦中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丈夫，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与其去做一个孤独的“剩女”，不如拥有一个安全的港湾。有人说，不应该。女人不一定依附于一个男人才能生存，女人应首先是一个自立自强的“人”，之后才是一个“女人”。吴贻芳（金陵女子大学校长）、林巧稚（儿科医生）、、赖斯（美国前国务卿）……她们虽然长期在感情方面承受了孤独，但她们一样拥有一个丰满的人生。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吗？有正确答案吗？没有。
拥有一个小康之家和雇用了女佣的玛蒂尔德，应否去梦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上流生活和高档享受？有人说，应该。“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梦想，是成功的起点。敢于梦想，是所有成功者的共同特征。有人说，不应该。物质带来的满足感转瞬即逝，不断向“金鱼”提出更高要求的渔妇永远不会享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吗？有正确答案吗？没有。
当玛蒂尔德的丈夫接到部长邀请之后，她应否放弃这次机会？是否一定要勉强地出席晚会？应否用丈夫积攒的买的钱去为自己置办礼服？有人说，不应放弃这次机会。人生的机会是转瞬即逝的，必须抓住每一次机会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拓展自己的生活空间。为了抓住机会，一定的投资是必要的。有人说，应该放弃。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为了赢得自己的尊严和体面，需要在自身的充实和提高方面下功夫，需要坚持在德行、修养、学识方面坚持长期积累。偶然得到的东西，也很容易因偶然而失去。一个人安身立命要靠自己的道德文章，要靠自己的修养和能力，而不应寄望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更不应该为了自己一时的虚荣而迫使丈夫放弃渴望已久的。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吗？有正确答案吗？没有。
在玛蒂尔德决定出席晚会之后，他应否接受丈夫的建议戴几朵漂亮的玫瑰花出席晚会？她是否可以不去向朋友借首饰？有人说，应该去借首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是女人皆有。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是很正常的事情。借用一下首饰，不会给朋友带来任何的损失，又可以使自己以最美好的形象示人。有人说，不应该去借。人的美丽，体现在人的内在气质，而不是服饰。朴素的服饰并不能遮蔽和削弱一个美丽高贵者的照人光彩，再华丽的包装也掩盖不住一个人的猥琐和低俗。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吗？有正确答案吗？没有。
当玛蒂尔德发现项链丢失以后，她应否将丢失项链的真相如实告诉朋友？有人说，应该如实相告。这样，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10年艰辛。有人说，不应该。那将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那既可能招致轻蔑和羞辱，也可能招致怜悯。一个有尊严、有骨气的绅士，宁愿付出十年的艰辛，也不愿接受别人的怜悯和施舍。他宁愿饿死，也不愿接受“嗟来之食”。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吗？有正确答案吗？没有。
在“移动互联”的时代，教育的主要任务并不是传授一些特定的知识，而是发展学生的阅读理解、口头和书面表达、分析性推理（analytic reasoning）能力和审辩式思维（criticalthinking）等核心职业胜任力。与发达国家相比，审辩式思维是中国教育的“短板”。在中国的学校中，尤其需要重视发展学生的审辩式思维。
今天，审辩式思维是国际教育领域中谈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审辩”是使用频率最高的教育词汇之一。人们已经形成广泛共识：教育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发展学生的审辩式思维，审辩式思维是最值得期许的、最核心的教育成果，是创新型人才最重要的心理特征之一。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可以理解，对于上述问题，由于不同的价值取向和个人偏好（preference），存在不同的答案。这些答案之间的区别不是对（right）错的区别，也不是合理（rational or reasonable）与否的区别，它们的区别在于是否属于普乐好的（plausible）答案。在一部分人看来属于普乐好的答案，在另一部分人看来可能并不属于普乐好的答案。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能够理解，世上并没有客观的“真理”，只有主观的“真理”。世上并没有众人的“真理”，只有个人的“真理”。他们接受多种价值并存的可能性，他们在坚持自己的“真理”的同时，也能包容别人的“真理”。
相反，习惯于“大批判思维”的一些人，将对这些问题的不同答案视为“真理”与“谬误”的分歧，总是力图用自己的“真理”去批判别人的“谬误”。这种“大批判思维”与他们从小接受的“科学崇拜”教育有关，与他们在基础教育中形成的唯物的思维范式有关，与深受前苏联影响的“传授科学真理”的传统教育模式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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