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残酷得多。第一个月,在保姆的帮助下,我们尚能抵挡。但很快情势急转而下:两个老人像孩子,保姆被他们三番五次得罪之后,终于狠心卷铺盖卷自己回老家了。我们好话说尽也无法挽留。这下子,我们终于读懂了朋友的哀叹:这年头,找伺候老人的保姆,比找个儿媳妇难得多啊。
这下好了,还想两个保姆呢,现在连一个都没有了。我们连忙到处求援:老家找,松山湖地区找,全国联网找……结果是,一个也找不到。临近年末了,中国人的习惯是管他穷富都要休息等着欢度春节,谁愿意为几千块钱来帮你伺候瘫痪老人啊?
不仅保姆找不到,连钟点工都找不到啊!
我和老公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这简直比当年尹犀墨嗷嗷待哺,而我要上班的状况还要糟糕一百倍。现在是两位老人一日三餐嗷嗷待哺,而且,婆婆还随时嗷嗷待尿,嗷嗷待屎,嗷嗷待起床,嗷嗷待穿衣,嗷嗷待坐,嗷嗷待卧,嗷嗷待洗屁股,嗷嗷待洗脚,嗷嗷待一切……
如果我说保姆一走,我们家的天,就要塌下来了,不知你信不信。但真的就是这样的啊!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老公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勇气才终于镇定地面对了这一切。反正我总是莫名地想起莫泊桑的《项链》中马蒂尔德确定项链已经丢失了,而决心要自己赔偿的那一幕。我觉得当时起码老公的勇气和决绝是必须和马蒂尔德一样的。
在没有任何外人的帮助下,我们又要上班,又要伺候两位瘫痪老人,这是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虽有孝顺老人的甜蜜满足,但更多的,还是生活的重压,拼命的焦虑。我们两个中年人,也因此而真正尝到了身为中年人的滋味——那叫怎么一个难啊!
我因此而愈加敬重老公。在这个过程中,老公必须打主力。我再怎么着,我也只是媳妇。我再有心,也没有办法抱得起来他一百六七十斤的瘫痪的妈妈。伺候母亲的大事要事,都必须他自己做。
他真的做得比女儿还好。
老人抵达之前,我们家就开始拥挤起来。两位老人的各式轮椅啊,坐便器啊,专属座椅啊,以及老人要用的各种专门家具啊,老公都全部重新采购,盛大隆重地运进家门,恍惚之间让我觉得我们要开医院了。
保姆撤离后,老公就完全“失去”了自由。他的任何爱好都停止了。骑行钓鱼看电影,统统没有了。一方面是必须精细地计划时间,保证在最合适的时刻匆匆回家,伺候他妈起床,抱她妈大便小便,给他们弄吃的。另一方面,在家里的时候,也哪里不能去。家里最常常响起的就是扯着嗓门的询问声“妈,窝尿不?窝屎不?”这是老家最土的话,但公婆都习惯了这样的表达,老公便也这样表达。我开头听着刺耳,时间久了,也慢慢习惯了。
老公完全被栓在了家里。他只要离开一个小时不出现,家里立马乱套。两位老人已经老得变成了孩子,不仅生理上离不开人,心理上,更离不开了。
虽然老公天天像大力士一样抱他妈要抱十几回,经常跟我感叹说不仅抱得手疼,而且全身都疼,但因为无法出门,完全缺乏锻炼,我还是眼看着老公一边劳碌,一边更肥胖和苍老了。
我负责两位老人居室的清洁、衣物的清洁,日常用品的采买,和每天每顿饭后的家庭保洁,负责逗两位老人开心。我的工作比之老公,轻了不知多少倍,但还是觉得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工作之外完成。而实际上,远迁和新学校的缘故,工作已经让我们非常劳累了。
老公特别体贴我。
老妈妈长期瘫痪,大小便失禁是常事。家里永远弥漫着屎尿的味道。最开始也难过,时间长了,便也适应了。老公心疼我,最脏的事情他都自己做,最多让我帮着买买妇洗用品,端端水盆,拖拖椅子,递递毛巾。他自己亲自给老妈妈洗澡,洗屁股。
有一次,他跟我发微信来,提醒我晚点儿回家——说是妈妈又“流屎”了。 我懂的。家里一定臭得不得了,而且,会很忙乱一阵的。我晚点儿回来,就都躲过了。
我心里真是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