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大历史】 济康里风格: 项链香烟搓麻将,邻里有事搀一把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故事类别:市民大历史
故事长度:约4200字
图片数量:5张/0.8MB


离开弄堂的日子·第三篇

今天的故事来自新闸路的济康里




“弄长”尤英英给自己和黄明方各点了一支百乐门,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到羊毛衫店门口。天气热了,徐元勣和黄明方的脖颈里各自闪出一道金光。

不知粗金项链是不是当年济康里男人的“标配”。济康里的女人抽烟,倒是肯定的。

济康里的男女老少还有一项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搓麻将。尤英英说:“三姑快一百岁了,打电话来关照:叫你娘搓麻将胆子大点,该冲还是要冲!”



5月的一天,济康里的老邻居们回到当年的弄堂所在地聚会留影

1
阿拉弄堂里一直拾到蟹的


如今在网络上搜索“济康里”,得到的搜索结果寥寥无几。除了它当年的门牌号“新闸路852弄”,还有就是一家“绿光邮票社”,开在济康里15号,老板叫张天铎。


今年68岁的徐元勣对这家人还有印象:“就住阿拉隔壁,阿拉13号,伊拉15号。,抄出十几只皮箱子,里厢都是邮票。倒在弄堂里统统烧脱,老头子穷哭了。”而在58岁的“阿佩”解佩妮记忆里:“在阿拉济康里,小辰光假使要看外国人,就到伊拉屋里厢去。外国人会到伊拉屋里厢买邮票。但是看不出伊拉老有钞票,蛮低调的。”


除此之外,济康里在网络世界里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然而曾经生活在这条弄堂里的人,却对它充满了记忆。


这条建于1920年的弄堂并不大,前后只有两排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


“阿佩”解佩玲从小就听家里人说,济康里在造的时候,爷爷就去看过房了。弄堂造好后,他们是第一家搬进去的。选了3号,因为是弄口进来第一幢,“风水最好”。徐元勣家和她家是远房亲戚,用她的话来说是“上代头亲”,按照辈分,她要叫徐元勣“叔叔”。“所以讲,亲亲眷眷都搬过来了。”她说。


直到现在,徐元勣还能例数当年从弄堂里走出来,左近的一爿爿店铺。“阿拉济康里旁边就是菜场,跑进跑出老便当的。从菜场这条弄堂进去,里厢是龙泉书场,听说书的。后来书场没了,变成菜场的水产仓库,蟹、鱼就放在此地。搿辰光(那时)大闸蟹爬得来一塌糊涂,阿拉弄堂里一直拾到蟹的。”


“从新闸路出去,左手转弯就是酱油店,挨下来是五金店,照相馆店,米店,茶叶店,杂货店,样样都有。转到石门二路上有一爿南货店,旁边是一爿老酒店,再旁边是上海有名的清真馆杨同兴。杨同兴旁边是百货店,再过去就是武定路了。”


“老房子地方小,阿拉汏浴都是到石门二路上的卡德浴室。边上有一爿盛利炒面大王,师傅是个大块头。里厢炒面7分钱一两,一碗清汤3分。吃三两面一碗清汤,2角4分。假使吃牛肉汤,1角7分一碗。天热吃刨冰也是这爿店。阿拉专门到伊这边放冰水,一热水瓶3分钱,回来冲点酸梅汤吃吃。”


济康里附近有福康里、安宜坊、新闸村、慎余里、泰兴里、善昌里等新里、旧里,当年这些弄堂连成一片,如今又一齐在地图上消失了。


1999年,拆迁的告示贴到弄堂里,不少人以济康里为原点,选择搬到闸北的永和小区,因为“从新闸路到永和,只要一部车子”。还有人准备回搬到福康里、济康里等弄堂拆掉后建设的新福康里。真光,大华,管弄,龙柏……没过几个月,大家就各自有了方向。


徐元勣一家搬到了静安新城。在弄堂里玩得比较好的阿佩、黄明方也跟着他们选了这里。


静安新城并不在静安,而是在闵行。之所以名字里有“静安”两个字,是因为这里是上世纪90年代为配合静安区市政动迁而建设的。



尤英英(中)和黄明方各点了一根百乐门就开始聊起来了

2
男戴金项链 女人吃香烟


一眨眼,从静安搬到静安新城十六年了。自从有了外孙女添添,徐元勣和妻子尤英英就不大“出远门”了。不过,他们每天有两档重要的“节目”,基本上是雷打不动的。一个是跳舞。徐元勣喜欢跳舞,每天吃好晚饭,尤英英就带着外孙女陪他一起去易买得门前的广场上跳舞。还有一个呢,就是逛菜场。


他们逛菜场和别人不一样。“人家买好小菜就跑了。阿拉菜场里一去,总归要两三个钟头。”尤英英说,“菜场里厢茄茄山河(聊天)、吃吃咖啡,伊拉还会弄中饭给阿拉吃。”这天女儿徐苓休息。一家人难得在家里吃了午饭,又一道去菜场了。


在二楼半成品菜柜台聊了一会儿,一家人又跑进一爿羊毛衫店。这是一间独立的隔间,柜台内外放着几把板凳,在菜场里形成一个天然的社交场所。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爷叔,穿一件白色V领针织衫。“叫伊‘方方’。”徐苓抱着女儿走过去,对似懂非懂的女儿说。原来,这便是跟他们一起搬到静安新城的老邻居黄明方了。


尤英英给自己和黄明方各点了一支百乐门,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到羊毛衫店门口。徐元勣抱着外孙女,站在门外的走廊上,面朝着他们。自从搬到静安新城,相互之间就不大串门了。菜场是一个据点,碰到了就在这里聊聊天。


不知金项链是不是当年济康里男人的“标配”。天气热了,黄明方和徐元勣的脖颈里各自闪出一道金光。照黄明方的话来说:“我认得的人里厢,只要跟我差不多年纪,每人都有一根。”


济康里的女人抽烟,倒是肯定的。“我是小辰光放炮仗,香烟点着了就呼两口,这样吃起来的。”尤英英说,“阿拉济康里,吃香烟的女的蛮多的。老早对门杨家姆妈总归立在灶披间门口,香烟叼好,一只手一撑,一边吃一边炒菜。隔壁亭子间吴家姆妈也吃香烟,而且要吃‘两头通’的,欢喜吃没海绵的大前门。侬讲老的都吃香烟,阿拉哪能会不吃啦?阿佩吃香烟还是伊拉好婆让伊吃的:侬胃痛,拿根香烟呼呼,就不痛了。”



1997年新闸路石门路路口,图片右侧是济康里所在地

3
有人搀一把,王德明就不会走脱


老邻居碰到了,自然要聊聊济康里旧识的近况。“上趟碰到瞿阿姨,我名字伊叫得出来的。”黄明方对徐元勣夫妇说,“脑子蛮清爽的,九十几岁唻。”这说的是另一个搬到静安新城的老邻居。


“伊眼睛不大好,但是名字都叫得出的。上趟摸伐摸伐,摸到阿拉屋里来了。”尤英英说,“三姑呢,要毛(将近)一百岁了,上趟打只电话给我。伊思路清爽!问阿拉娘好伐。我讲:‘好呃好呃。’又问:‘伊麻将还搓伐?现在没人跟我搓。’我讲:‘侬一百岁快唻,人家是不敢跟侬搓麻将。’伊还关照:‘叫你娘胆子大点噢,该冲还是要冲。’侬讲讲看!”


“埃个辰光(那个时候)蛮有劲呃,天天夜到搓麻将。还搭架子唻。假使今朝不喊我,明朝三缺一喊我,我也不来。‘今朝没空!’”黄明方提及了当年弄堂里搓麻将的盛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回忆起来。


“格歇辰光你爸(指黄明方的爸爸)要出来搓麻将,专门拿几张草纸,跟你娘讲:‘我上厕所去了’。或者半只西瓜一拿,假装出来吃西瓜。逃出来就不回去了。”


“杨家伯伯也蛮有劲呃。人家搓麻将的辰光,伊总归手朝后头一摆,站在人家旁边。搓麻将的人呢,不欢喜后头发声音的。一发声音人家就晓得了,啥东西不好打。伊还来得欢喜在旁边:‘哎-呦!哦-呦!’喉咙哈响!看到人家一副大牌嘛急得来要死,人家打错伊也要讲。自己上去搓呢,有副大牌,手开始抖了。”


“侬不要讲,伊拉女婿搓麻将哈爽气。伊陪老婆从外地回来看爷娘,总归来一个礼拜,要搓一个礼拜麻将。而且搓两场,下半日一场,夜到一场。伊输赢不摆在面孔上。一般四个人搓麻将,侬跑进去一看,啥人输赢都看得出的。赢了嘛有的人‘哈哈哈’,输了嘛掼牌啥的都来了。伊搓麻将是严肃来兮,表情就像上下班一样。输也这样,赢也这样。这就是牌品呀。”


“侬现在还搓伐?”徐元勣问道。


“跟啥人去搓啦?我也没瘾头了。”黄明方回答说。


“都戒脱了,阿拉也戒脱了。”尤英英说。


“老早阿拉搓的辰光没棋牌室的,都是待在屋里厢搓的。”黄明方又说,“搬到这里来都是棋牌室了,(里面的人)认也不认得,不搓嘛没瘾头了。”

“现在独门独户唻。”在门口箩筐里拣蚕豆的一个阿姨听他们聊了那么长时间,这时忍不住插话说。


“老早底(以前)石库门房子房门都开着的呀。”黄明方应了一句。


“现在大楼进去,对门姓啥叫啥都不晓得。”这位阿姨又说。


“新公房熟了嘛最多看到点个头。就点个头,结束了!”黄明方说。


“王德明就是搬到新公房,掼(摔倒)在厕所里没人晓得,走脱了。搬出去没几年呀,走的辰光六十岁都不到。要是在弄堂里不会死的。”尤英英想起以前的一个老邻居,住在19号里的王德明,是个癫痫病患者,老婆也是残疾人,夫妇俩是英英的重点观察对象。“伊一发毛病就掼跤。所以一天不看到伊,我就要信筒里去看看了。——门上信筒不是有条缝吗?——伊在没事体的,不在就有事体了,要去寻伊了。”她说。


“这个人呢,也蛮热心的,跟弄堂里关系都老好的。不晓得的事体侬去问伊,伊都晓得。啥医院啦,公交公司、邮局啦,这些信息问伊好了,像百事通一样。”徐元勣回忆说,“哪里促销,哪家银行搞活动送日历,伊都会告诉阿拉。问伊今朝天气哪能,伊讲下半日下雨,真的落雨呀!”


王德明还帮大家理财。每家一个月交一百块钱给他,由他替大家去跑银行存起来。到了年底,本金、利息算得清清爽爽,再还给大家。“这笔钞票过年买买年货,多少好啦?”弄堂里的人彼此熟悉,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用担心把这笔钱交给邻居会产生经济纠纷。


提到王德明搬出弄堂后没几年,就因为癫痫发作没人发现去世了,英英不禁有些唏嘘:“要是在弄堂里,不会这样的呀,有人搀一把就好了。伊假使活到现在,晓得的事体还要多!”



香烟和速溶咖啡,是济康里老居民待客聊天的标配

4
现在总归吃黄酒,一家头吃


“大热天,阿佩、阿珍姊妹俩夜到要出来白相,伊拉老太(指奶奶)要管的。没办法,只好拿把扶梯,让伊拉从楼上窗口爬出来。”黄明方忽又记起那时的趣事,“个末(那么)我现在想想不对呀。老太管,又不会把门关牢的啰。侬窗口爬出来也是淅力索罗声音,开扇门也是淅力索罗声音,不是一样的嘛。”


“扶梯还是阿拉屋里厢的。要轻轻叫(轻轻地)呀。”尤英英说。想起年轻时的荒唐事,大家都有点莞尔。


“格辰光伊只有15岁大概。”黄明方指指徐苓,“大老倌(徐元勣的哥哥)不是专门教伊功课嘛?教伐教伐,英英跑出来掀台子了:“侬到底读得进伐?读不进拉倒,簿子扯脱!”脾气急唻!”


“侬看伊笑话连篇。伊不吃老酒老好呃,就是不好吃老酒。”尤英英突然“揭发”黄明方说,“伊吃老酒,刚刚吃的辰光还蛮好。但是吃到后头,侬看伊两只眼睛定在一道不动了,那么差不多了。等歇要来(发酒疯)了。”


“我有趟老酒吃饱在弄堂里打相打,到派出所被关起来。”黄明方点头承认。

“侬现在吃得多伐?”聊到这里,徐元勣问他。


“我现在总归黄酒呀。一家头吃,晓得的。”


“侬胖唻。岁数上去了不好胖的,要瘦。”尤英英关照他,“是不是这一腔做生活(工作)没老早辛苦啦?”


“我现在就在屋里买汏烧呀。”黄明方自嘲说。


“照顾老娘啰?现在变孝子唻。”徐元勣半开玩笑地说。


聊到下午两三点,添添开始“作睏”(小孩睡前哭闹)了。徐元勣夫妇和女儿赶紧带她回家,跟黄明方打了个招呼:“下次菜场里再碰头!”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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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5241]


啥流氓,啥孝子?

瞎讲有什么讲头?

“黄明方老早是小流氓,现在变孝子了嘛。”老邻居都半开玩笑地跟他说。
对于前一句,他用弄堂里的口头禅争辩说:“瞎讲有啥讲头啦,我又没在外头做坏事体。”对于后一句,他也争辩:“不是不是,这不叫孝顺。老人扛在侬肩上没办法呃呀。赖到啥人头上,都会像我这样,自家娘呀。恨是老恨的。 ”
所有改变都从1990年12月1日那个早晨开始……

[回复5242]


别了苏州好婆
阿佩也会过日子了
离开弄堂的喜悦在搬进新房半年后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感。过去在弄堂里,天塌下来有传奇的苏州好婆撑着,有邻居们相互照应。如今这些都远去了,门一关,只剩自己。
阿佩记得清晨立在窗口,看到马路上的人们骑脚踏车上班的身影,有种孤独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所以看到超市招人的广告时,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去了。“我也肯上班了。”阿佩说,那一年她4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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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长”夫妇
新城展开弄堂生活
当年嫁到济康里的尤英英,因为在弄堂里什么都“管”,被大家戏称为“弄长”。刚刚搬出去的时候,她有点担心新公房里“厌气”。没想到一家人很快就在静安新城打开了社交新局面,找到几分旧时弄堂里的感觉。


写稿子:韩小妮

拍照片:杨眉

画图画:顾汀汀

编版子:unF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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